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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战阵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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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得裹着一领光板皮袍,有些狼亢的在雪地中穿行,他的目的地是爬到眼前这座山的顶峰处。

    今天雪已经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没有PM2.5的时代,今天的能见度是空前的高,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芒太亮,杨得戴着一个马尾巴编的眼罩以防雪盲,喘着粗气只是朝上攀爬。

    作为一个云内土著从军,编入尖哨营的战士,他本来应该是在前头领路,可是因为某种原因,现在只能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这原因很简单,杨得个子足有接近两米,骨架粗大,手长脚长,伸出两个巴掌有如两只蒲扇一般。爬了大半截的山,前面的人已经累得拉风箱也似的喘粗气,杨得虽然拖在后面,却半点疲倦也没有,这点路途山径,对他惊人的体力而言,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只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出气力。

    杨得一家本来是西京大同府一代的辽人治下汉民,上一代辽人皇帝耶律洪基治皮室军,其头下地一部分就在西京大同府一带。这些当时皇帝的皮室军除了尽情劫夺西京大同府一带的膏腴之地外,还将依附于土地的那些百姓都充作了头下人。从此杨得一家就为皮室军帐下半奴隶一般的存在。

    杨得出生以来虽然从来都是半饥半饱,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出来。他气力很大——甚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可是农活儿干起来七零八落,就是操弄不来这些精细活计。不过他们头下田庄耕畜短少,无意中发现这大个子居然能拉着犁抵两头牛用。

    有了这么个长处,头下管农庄的人对杨得另眼看待了些,还找了个脖子上有个瘤子的妇人当了他的媳妇儿。家里有人操持做饭浆洗,娘老子也都在还做得活计,虽然日子仍然辛苦得很,可总勉强算是一个家。对于一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杨得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暖了。在这头下田庄,做牛做马拉一辈子的耕犁对他来说也不直什么。

    可是时值末世,这点可怜的追求也不留给百姓。女真崛起,旋风一般击灭辽国。那些受汉人头下人奉养,一辈子作威作福的皮室军老爷们,在战场上对女真鞑子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女真西路军杀入西京大同府一带,地方上也统治体系崩塌,乱军四起,四处劫掠屠杀。

    杨得的媳妇儿先死了,还有他才出世的儿子,大头大脸大巴掌大脚,生下来足有八斤,和杨得一模一样。女真鞑子一部突然经过,随手烧杀了一下,媳妇儿和儿子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杨得老子拿起粪叉想保护儿媳妇和孙子,也被女真鞑子轻松杀死。

    杨得正在听庄头命令搬运粮食运到野外藏起来,见到火起发疯一般赶回去,只看到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已经烧成白地,还有往日会说会笑的三个亲人的焦尸。

    杨得抱起村口的磨盘就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女真鞑子疾驰而去卷起的烟尘,隐隐约约看到几根丑陋的金钱鼠尾在烟尘中晃动。

    吓破胆的庄头让大家各自逃命,杨得一个人就拉着一辆得自庄头家的大车子,装上老娘和一点口粮,几件光板子皮袄之类的破衣烂衫,和着大队难民闷着头向南逃。

    路上老娘病饿死了,杨得在路旁堆了个坟头,却发现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心里面空了好大一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填满这空荡荡的一大块。

    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一路死亡的难民们继续难逃,结果为一个地方坞堡收容。也是那坞堡之主——其实也就是原来地方一个聚族而居的小村子的族长——看中了杨得大熊也似的体形,想留下他作为本处坞堡的好手,在防备盗匪马贼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却没想到,杨得吃饭抵得上三四条寻常大汉,几百斤的石磨都轻松摆弄得动。但是遇到要动手的时候,却是头一埋绕着走,几次小股马贼攻打他们的坞堡,杨得都是缩在墙头,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乱世里面粮食本来就紧张,如何能将养这么个废物?正准备将杨得打发走人,随便他饿死在哪儿的时候。复辽军杀入了云内,在各处能控制住的坞堡征募强壮精锐,那一家就正好将杨得打发了过来。

    杨得也没说什么,让他做什么便做。他那体形气力实在耀眼得很,复辽军负责征兵的小军官一眼就看中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操练。云内战事又起,岳飞北上,王贵下令选募本地出身的精锐编入岳飞军中为向导,为尖哨。

    杨得个子大,气力大,听号令——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更是从西京大同府一路逃过来的,当然作为最合适的精锐给选入了岳飞军中。谁也不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样子货,谁找他麻烦就是抱着头朝地上一蹲,任人踢打。

    对于杨得而言,无非就是又换了个主人,跟着谁不管做什么都没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心里面除了那一片永远也填不满的空当,什么也没剩下了。

    他又慢腾腾的朝上走了一段,就听见头顶响动,一名只穿着皮甲的军士匆匆又退了下来。这军士是陕西诸路出身的,老家已经近横山了。虽然离开陕西老家好几年了,黑脸上那两团老陕才有的红晕到现在都还没消散。

    他岁数和杨得差不多,都是三十出头,也粗壮结实得很,平日里足可称为大汉。但是在杨得身量面前一比,简直都算得娇小了。

    他喘着粗气朝杨得道:“祖宗,你倒是快些!俺们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活宝?平日里吃俺们四个人的口粮,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上不知道多少。本来以为是个好兵样子,真走这么一遭才知道是个稀泥软蛋!快跟上到高处看看,俺们在这乱山当中,到底离应州城塞还有多远!”

    杨得眼皮都不抬,还是保持他慢慢腾腾的动作,浑然无所谓的样子。

    那军士气得火都快冒出来把头发点着了,却也无可奈何。一路远探过来,带着这么个活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对着大个子而言,骂他就面无表情的听着,气急了用刀背抽,平日里足够将一条壮汉打趴下的气力,落在他身上浑若无事。还震得自家手痛。他就抱着头蹲地上随你怎么打。

    而且给他兵刃甲胄也不要,只是穿着自己那件媳妇儿亲手硝制,亲手缝出来,掉光了毛的皮袄。如果说原来为王贵他们征募,没有甲胄这些军资将他武装起来,现在神武常胜军自家好货送上门都当没看见。没有兵刃甲胄还打个什么仗?

    吃饭的时候不招呼他,他就饿着,绝不乞食,直着眼睛朝北面呆呆的看。两顿三顿都是如此。实在不忍心让这么条大汉饿死招呼他过来,一顿又能抵别人四五个。军中都是大肚汉,看着他的食量都吓得跟雷打过的蛤蟆也似。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走到哪儿了要是问他,他也慢腾腾的能告诉你,现在这条路通往何处,到什么地方还要走几天。要不是还有这点用场,这次真恨不得花点功夫认了责罚,掉头将他送回去。

    那军士跟杨得这夯货打交道久了,涵养不知不觉就好了许多。当下还能忍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没气力了?还是冷了?冷了有酒先挡一下,要是饿了先忍着罢。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再生火烧口热汤,这天气啃冷干粮,就是受罪。”

    杨得也没推拒,接过酒葫芦一把就扯下来已经冻住的塞子,换了旁人还得折腾半天。咕咚一口就快半葫芦,心疼得那军士直咧嘴。

    那军士抢也似的将酒葫芦夺回去,朝怀里狠狠一塞,却将怀里某件珍藏的宝贝给牵扯出来了。

    是一个庙里求的小儿驱邪的符。

    辽人比宋人更信佛,佛寺之多远过宋人十倍。贵人叫什么菩萨奴观音奴之类的比比皆是。杨得他们那个乡下地方也有颇为气派的佛寺,小沙弥的起居享用都不比他们头下田庄的庄头差。

    杨得儿子出世,便在娘老子的带领下,奉上足足快一百文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宋钱,才请来这么一道驱邪的符。这符需要寄在阳气旺的人身上,可保小儿驱邪破煞,平安长大。

    那军士看杨得目光死死的落在这符上面,忙不迭的将其塞回去。也许是想到自家儿子了,原来急切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许多,随口道:“俺家那个小讨债鬼的,出兵的时候还不足月,老是夜惊。没奈何俺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也得到佛祖面前走一遭————钞不收,得纯铜,一省眼皮都不抬一下,足足将出两贯才换来这宝贝!说是寄养到那个阳气煞气都重的人身上,俺一想,直娘贼,谁有俺们出兵放马的汉子身上煞气重?睡死人堆里面呼噜都一个比一个扯得响,有什么妖邪尽管冲着俺来,别找俺儿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俺都不敢抱,就怕一用力就撅折了!”

    一说到自家儿子,这军士就有些厮停不住。杨得也傻傻的听着。倒是走在前面的一名都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破口大骂:“蒋碎嘴,直娘贼的快拖着这夯货上来!”

    花名蒋碎嘴的这军士应了一声,干脆就扯着杨得朝上攀爬。放在平日,杨得说什么也是他扯不动的,不过今日杨得却加快了步伐,跟上了他的速度。

    蒋碎嘴浑没觉得这夯货的变化,一边扯着他朝上走一边继续念叨,根本停不下来。作为老军精锐,每次出征就当自家已经死了,远哨尖探向来是伤亡率奇高的活计还要抢着来。不过这儿子却是从始至终,都想得厉害。

    “............俺是个孤人,和西贼对峙的沿边军寨,谁家里没死过人?像俺这样兄弟死个精光,姐妹远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娘老子又死得早。换了几位将主,谁厮管你成家没有?能不折不扣将饷钱关下来,够你去个窑子就是有心了............陕西那个地方,直娘贼的还什么都比其他地方贵!说个媳妇儿,俺这粮饷,死也凑不够。而且又如何给媳妇儿安个家?跟着一个个将主卖命厮杀也罢,哪里死了便哪里埋。反正俺们陕西汉子命不值钱,那些什么鸟安抚鸟大帅将上去送死洒血就跟泼水也似!俺跟你说,十几万陕西汉子几年前出兵,从江南打到燕京城下,什么鸟童大帅,随随便便就断送了一半还多,能返乡的有几个?

    ............倒是跟了现在这位萧显谟——不,该叫燕王了。倒是念着俺们这些军汉。虽然仗打得更苦,但是燕王可是能顶在第一线,和俺们军汉一起厮杀的!而且你看看,这甲,这兵刃,这坐骑,这吃的用的。那个将主舍得给俺们军汉这般配齐?粮饷下来,自家倒弄上一半。反正还是那句话,俺们陕西穷军汉命不值钱!俺们辛辛苦苦给赵官家打下燕京,说是在汴梁转都门禁军,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赶到河东来!镇守边地,要安大营,要置家当,直娘贼的硬是一文没有,还得燕王在汴梁经营球市子给俺们凑!反正就那句话,除了燕王待俺们,在其他贵人眼中,俺们军汉就是脚底泥!

    ............没想到到了河东,还有好事。燕王真是活菩萨,除了辛辛苦苦养军设大营。还给俺们拨了一笔成家钱!比不得从涿州就跟着燕王的厮鸟,论到俺,也有三十贯。加上在蔚州大营内盖的房舍一间!凭着这个,说了个别人家里放出来的婢女,粗手大脚的也不是黄花闺女,不过俺们穷军汉还能图什么?更别说俺媳妇儿自家还带着几十贯的家当!做起活儿来也麻利。俺在雁门大营戍守,将主给假回蔚州成亲,从前到后不过十来天,俺是夜夜深耕勤犁,要说俺真是端的好枪法,媳妇儿就带上了!正好赶在出兵前不久生,来得及回去厮看一眼,真是俺儿子,这眉眼活脱脱的就是俺!俺倒是松了一口大气,你不知道营中那些厮鸟,对俺羡妒,说得那些夹七夹八的话,倒是让俺好生心慌了一阵............

    ............儿子才有,就得出征。还有什么话说?俺一家一当都是燕王给的。这命也卖给燕王又怎的了?俺们军汉,倒比那些贵人有良心。真回不去也罢,反正媳妇儿怀着俺儿子的时候,蔚州大营管饭管照应,生的时候还用公中钱请稳婆。不用俺媳妇儿操半点心,回去一瞧,胖得跟球也似,虽然才有了娃弄不得,抱着肉肉的也爽利。不过俺有良心,媳妇儿给俺留了后,俺再火大也不去窑子!身上积攒的饷钱,一文不剩,全给媳妇儿留下。还交代了,要是俺回不去了,神武常胜军还在,每月能到军中司马处领两贯文五斗粮,儿子长成了,照补军中吃饷!我那媳妇儿,抱着俺哭得跟什么也似,老爷们儿见不得这个,撒手就走了。

    ............要说没个家的时候,俺经历的战事多了,也没觉得什么。将主有令,上去厮杀就是。只关心每月粮饷打几个扣头。见着战乱死人一堆堆的浑没觉得有什么相干。现下托燕王的福,有家有儿子,才想得多些............西贼和俺们陕西汉子打了几十年,家家一代代的死人。将主平日盘剥,战时毫不顾惜俺们性命,更不说那些鸟文臣了,就是做到都头虞侯指挥使也是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可俺们陕西汉子还不是咬着牙死了几十年的人?不就是怕西贼杀进来毁了俺们的家,抢了俺们媳妇儿,杀了俺们儿子?

    ............现下西贼不大折腾得动了,更厉害的女真鞑子又直娘贼的起来了。那次南下才千把人,就把好大一块地方弄成一片白地,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俺能瞧着让女真鞑子就这么冲进来,将俺的家毁了?其他将主没鸟用,打个已经不成了的辽人都败得不可收拾。天幸俺们大宋还有个燕王!又对俺们有恩义,又是有本事的好汉子。只要不死,就跟着燕王打一辈子的仗!”

    不长的一段路程,这蒋碎嘴说得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杨得懂得汉话,不过蒋碎嘴乡音重,杨得倒有一大半没怎么听懂。

    不过蒋碎嘴话语当中,对才出世的儿子的挂念,对身后那个家的眷顾,却是汉人天性中相通的。杨得完全感受得到。

    作为一个民族,汉人勤劳朴实,念家顾家,敬畏先祖,孝顺长辈。在数千年文明发展的劫难中,多少民族烟消云散。而汉人就凭着这样的民族性,艰难的生存下来,延续下来。

    由家而国,由国而天下。这就是汉家文明的根本。危难之际,层出不穷的仁人志士,就是因为这民族性中的根而挺身而出,守护一个个的家,守护又一个个家汇聚而成的国,守护这样一个个家一代代延续下来而形成的文明!

    纵然有失败,有崖山日落,十万人蹈海。有南明南京陷落,那跪满一地,向异族征服者乞降的所谓贵人们。

    但是失败之后,这文明精神仍然薪尽火传。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不管百年还是数百年,总再有英雄禀此文明精魂出现。有淮右布衣崛起草莽,有从一八四零以来,所有英魂在那一声站起来了的话语中泪落如雨!

    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出身的杨得,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在蒋碎嘴话语中感受到他能感受到的。

    原来只觉得空荡荡的心,终于一动。

    俺......俺也曾经有儿子啊............

    俺......俺没守住他们............

    俺要做些什么,俺到底要做些什么?

    正在蒋碎嘴说得意犹未尽,杨得终于从槁木死灰一般的心境中稍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头顶高处一声暴喝:“女真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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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之间,一处山峰之上。神武常胜军远哨从南面攀爬而上。而女真巡哨从北面攀爬而上。此处山峰正临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站在此处,就可将此通路十余里范围都一览无遗。所以两支巡哨都将坐骑留在山下攀援而上侦查。结果就正正撞在一处!

    蒋碎嘴和杨得抬头,正看见十几名女真鞑子从山棱线上冒出来,和宋军士卒面对面。两方军士都是喘着粗气,脸上给寒风扯出一道道血口。都是结实矫健精锐敢战之士。双方目瞪口呆了一瞬,结果同时怒吼,互相挥舞兵刃狠狠迎上!

    厮杀顿时就在这山头爆发,双方能为尖哨,都是军中精锐。哪怕此次遭遇猝不及防,几乎都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两三对军士,同时将兵刃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就连在一起倒了下来!

    蒋碎嘴也顿时怒吼一声,丢下杨得拔出兵刃就扑了上去。一个女真鞑子越过山棱,居高临下直扑下来。他手中一柄长刀,借着冲势直刺蒋碎嘴的胸口。

    蒋碎嘴是打老了仗的老卒,一闪身就让得干干净净。他手中一柄利剑早已拔出,胳膊向后撤,剑只在身侧露出一半。一寸短一寸险,合身迎上的同时,一剑就刺向了那女真鞑子胸腹之处!

    这选择的位置就看出老卒的本事,胸腹之间没有肋骨保护,一剑进去搅动一下,就是一时不得死也绝对丧失了战斗力。蒋碎嘴甚而已经做出了弃剑的准备,防止这女真鞑子垂死纠缠。反正他还挎着一柄铁骨朵,也够再厮杀一气了。

    那女真鞑子反应也极快,撒手就把长刀丢了,反正圈不回来还占着手,有什么用?劈手就拍蒋碎嘴刺来长剑。嚓的一声轻响,这女真鞑子就丢了两根手指。但剑也拍得一沉,只是在那女真鞑子大腿上滑过。接着两人就狠狠撞在一起,借着冲力的女真鞑子将蒋碎嘴撞到。两人翻滚两下撞在一处大石上停住,这女真鞑子正正翻在了上面,头顶戴着的皮帽也掉了,露出了长出点发茬的头皮,还有那根怎么看怎么恶心的金钱鼠尾。手指剧痛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伸手在地上乱摸,抓到一块带尖的石头,举起就要朝蒋碎嘴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蒋碎嘴拼力挣扎,可是这女真鞑子也是条壮汉,身上几层皮袍加上各种零碎还有一身皮甲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一时间哪里能将他推开?而这队神武常胜军巡哨,不足二十人,涌上来的女真巡哨比他们还多出七八人。本来就居于劣势,哪里还有人分得出手来援护蒋碎嘴?

    他们之间的扭打挣扎,就在杨得身边近处。而杨得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掉落了皮帽露出来的那根金钱鼠尾。

    一如那日在烟尘中隐约远远看见的几根一样。

    在大火中以跪着的姿势,尽着母亲最后保护责任的媳妇儿。衰朽却抄起粪叉抵抗而被砍死的老父亲。逃难途中病饿而死的老母亲。

    还有那个寄托了这个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家庭全部希望和幸福的孩子。

    俺的............儿子。

    这个虽然身高力大,却一直懦弱无能的壮汉,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空荡荡的胸口处爆发开来。

    报仇!

    没守护住,那么就要报仇!满身是血的爬起来,向着自己的仇人扑过去。击败他们,杀死他们,夺回自己失去的。然后再重新顶天立地的站着!

    这个民族的根,就是守护,就是延续。也许会有失败,但失败之后,就是复仇!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

    这复仇并不是反过来的屠杀破坏,而是再一次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从敌人手里,夺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这血性一直在汉民族血脉中流淌,十世百世,永不断绝!哪怕在某些时候,有些贵人们忘了这民族血脉中的血性,丧失了自信,让民族气运走到最低微之处。可总有人会站起来,继续守护,继续复仇!

    两宋之交,当执掌这个强大富庶帝国的贵人们忘记了这血性,这责任的时候。这个时空,有了萧言,有了这些汇聚于他的麾下,愿意为守护自己的家国而战,愿意拼死复仇的一条条好汉子!

    对于此时此刻的杨得而言,只是这条壮汉,终于知道了他要单纯的报仇而已。

    这条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一迈步就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一手就将那女真鞑子扯了起来。那女真鞑子本来用尽全身气力死死压着蒋碎嘴,顿时就觉得背后仿佛有巨灵神在扯他一样,轻轻松松就被拉到几尺高,手脚乱舞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提着他那条巨汉,摆弄他就跟摆弄婴儿一样!

    杨得另一只手又上,将那女真鞑子旋了个头下脚上的倒栽葱姿势,毫不停顿的狠狠将他脑袋撞在旁边那块大石上,扑的一声闷响,脑浆顿时涂满石块。这个凶狠而战技娴熟,蒋碎嘴差点就命丧在他手里的女真鞑子精锐,一下就死得不能再死。

    杨得随手抛下死尸,也不看死里逃生又被眼前一幕震惊得一时反应不得的蒋碎嘴,扫视左右,目光顿时落在了一颗掉光了树叶的小树上。大步走到那足有碗口粗细的小树前,先用力一折,这小树发出咯吱咯吱的树木纤维断裂的声音却一时没有断开。杨得用力抱住,又狠狠踹了一脚。冬季树木干而脆,加上这一脚的气力啪的断裂开来。杨得操着这后世大狼筅也似的兵器,大步就朝山顶冲去,这速度比起此前那慢腾腾的样子,一下就快了数倍,加上他那巨大的体形,简直就像是一头战象在冲锋一样!

    蒋碎嘴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支撑着起身,身嘶力竭的大喊:“都头,让弟兄们闪开!”

    伴随着蒋碎嘴的大叫,杨得也终于怒吼起来,轰隆隆的仿佛整座山都在这复仇的吼声中颤动!

    带这队巡哨的都头正和两个女真鞑子厮杀在一处,打得已经带了好几处伤,正在竭力支撑。听到背后那骇人的大吼,百忙中回头瞟了一眼。顿时手中长剑竭力一荡,接着飞也似的趴下来。然后就觉得头顶风声爆响。正是杨得赶至,碗口粗细四五米长的树干狠狠扫过来,两名女真鞑子在这么大的攻击范围内根本退不开去,只能拼死挥舞兵刃迎上。一撞之下,木屑满天乱飞,两把长刀深深砍进树干当中,还没来得急砍断,这树干就将刀势压回,重重撞在他们身上。

    两名女真鞑子哼也不哼一声的横飞出去,然后重重摔落。只觉得五脏六腑已经移了位,鲜血不要钱也似的狂喷。一时间哪里还挣扎得起来?

    那带队都头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就窜了起来,挥剑就直劈那两个翻倒在地的女真鞑子,一剑一个转眼了账。这时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去,杨得已经脚步踩得山摇地动又奔向了其他女真鞑子。自家儿郎纷纷让开让杨得发挥,那一根树干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就放倒了四五个女真鞑子。

    突然间遇上这么个巨灵神也似的壮汉加入战团,女真鞑子顿时就乱了阵脚。两方是仓促遭遇,不得结阵而战,杨得这种个人勇力超凡的家伙杀伤力就能发挥到最大。一瞬间就扭转了占据,神武常胜军这些巡哨都是精锐战士,如何不知道便宜,跟着杨得冲势配合而战。一时间山顶惨叫声连连,女真鞑子死伤一地。剩下的也知道不能硬抗,连滚带爬的就朝山下退。带着弩机的神武常胜军士卒摘弩上弦,跟着追射,又留下了几条性命。

    蓬的一声巨响,却是杨得那根树干终于在一个女真鞑子身上敲断。那都头情不自禁的就想:“直娘贼的这夯货怎么就是不要兵刃?就是营中现赶一根铁棍给他也来得及。用上这个,别的重甲之士了不得三层甲,这夯货五层甲都扛得住,两军对阵,岂不是什么阵都冲得开?”

    接着他又反应了过来,直娘贼的还在厮杀呢!顿时扯开破锣嗓子,招呼着还在收拾最后几个逃不掉女真鞑子厮杀的儿郎们:“留两个活口!”

    杨得终于丢下了树干,转头又朝山下走,都头想招呼他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路上没少被这夯货气着,武夫没那么多讲究,打他骂他都好几次,饿饭也有几回。看着杨得刚才威猛,饶是这都头身经百战都觉得脊背发凉。

    直娘贼这厮鸟不会打回来吧?俺手中西贼辽狗鞑子性命都不少,大军厮杀只若等闲。可对上这夯货当真有点背上发凉............

    杨得却是走下一段距离,一把将现在还头晕眼花的蒋碎嘴扛在了肩膀上。蒋碎嘴吓了一跳:“夯............你这厮鸟做甚?”

    杨得瓮声瓮气的就说了一句:“你有儿子,死不得。受了伤好生养养,俺扛你走。”

    蒋碎嘴当着这么多弟兄被人扛在肩膀上挣扎不下来,只觉得丢了面皮,想破口大骂几句忍不住又是心头一热,叹口气干脆老老实实的趴在杨得肩膀上。

    山头战场短暂厮杀已经结束,两个被杨得扫倒还在吐血的女真鞑子被几个军士死死按住,正翻绳子捆上。其他人或者在照料自家弟兄死伤或者在给其他女真鞑子补刀。有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每一次和女真鞑子对上,饶是以神武常胜军如此强军,都是极大的负担!

    还有几个命大的女真鞑子现在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半山腰,只剩下几个小点了。

    都头喘了几口气,刻意绕开了还扛着蒋碎嘴的杨得几步,走到被按住左一道右一道正捆着的两个女真鞑子那里,犹豫一下环顾左右:“谁会说鞑子话?问问他们是哪一部?”

    一名军士默不作声的拍了拍都头肩膀,指向北面。

    山脚之下,正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支军马,向北而行。足有数百骑的规模,加上随军苍头弹压等辅军,黑压压的将这狭窄山道挤满。

    马上骑士粗壮结实,远远就能感觉到军中的剽悍凶猛之气。

    正是女真大军。

    应州的女真军已经南下。甚或更是远从西京大同府而来的女真大军主力!

    都头转身咬牙切齿的下令:“直娘贼的怎么也要保住这两鞑子性命!尽速回返大营,向将主禀报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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