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书吧 > 银锁金铃记gl > 第523章 尾声

第523章 尾声

推荐阅读:弃宇宙最强战神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

69书吧 www.69book.io,最快更新银锁金铃记gl最新章节!

    侯景死后,萧荀得了许多的功勋,可南平王逝世,金铃又生死不明,使得这个家里平白无故少了两个人可以分担他的喜悦。南平王妃总是心事重重,萧荀无法,明里暗里上了几次乌山,却连向碎玉的影子都不见。

    他并不死心,问了几个江湖上的老朋友,甚至问到了陈七寸头上,这才终于将乌山之上行主坠崖之事问了出来。

    “那就是没有人知道金铃的下落了?”

    陈七寸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在如镜的,狠狠抽了一口水烟,道:“连辋川君的下落都没有人知道。我们去那悬崖底下搜寻,本想着总还死能见尸,岂知什么也没有。”

    “那金铃呢?你不是说,她和那胡奴……和那魔教少主在九凝峰顶比武吗?”

    陈七寸道:“金铃之责……便是杀那……那魔教少主。那天山上一团乱,待到有人想起这事的时候,通往九凝峰的三道锁链,已经被人砍断了。肖大当家在这边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答,恐怕……恐怕……”

    萧荀亦知这等情况怕是金铃也已凶多吉少,可他总也想不明白,银锁对她那样好,为何最后要下手杀她。断了唯一上山的路,她自己在悬崖绝壁上又要怎么下来呢?难道她是要和金铃同归于尽吗?可她二人之间是要生出怎样的仇怨来,才会走到同归于尽这一步呢?

    “金大帅,”陈七寸扶了扶靠在桌边的大刀,“令堂还好吗?是还在江陵吗?”

    萧荀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道:“多谢陈前辈关心,家母还在江陵,我爹过世之后,她身体就不大好。”

    陈七寸又一眼望入那烟雨茫茫之中,半晌方道:“金大帅,你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啊……我问问你,你是要为了这大梁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萧荀一愣,道:“自然如此。”

    陈七寸道:“我说句实话,你别揍我。”

    “请讲,我怎么敢和前辈动手?”

    陈七寸从腹腔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指着萧荀道:“你当年和金铃在乌山将我堵得说不出话来,现在才来谦虚?这话我只和你说说,你我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我才敢和你说……唉,我这个人呐,本事有限,保不住天下苍生,只能保护我的父母子孙、兄弟姐妹,唯望天下出一个了不起的英雄,能结束这乱世,倘使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我就把这一身本事,都卖给他!”

    萧荀似是陷入了沉思,忽而拿起靠在桌边的纸伞,对陈七寸抱拳道:“陈前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陈七寸点点头,低声道:“金大帅,保重。”

    萧荀早已撑开伞走入雨中,不知听见他这一声“保重”没有。

    他回到江陵时已是八月底,到处都在下雨,照往年来看,楚天之上若是笼了阴云,下个春天之前便不大可能再散掉了,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家里寂静非常,吓得他四处乱跑,吓得路上的侍女差点扔了手里的盘子。

    那侍女拍着胸口,问道:“少主公!何事跑得急匆匆的?”

    “我娘呢?没事吧?”

    “老王妃在水榭里画画呢,刚刚才问过少主公何时回来。”

    “好。”他好字出口,人已冲了出去。穿过过厅,走入花园里,慢慢走到水榭里。

    王妃一个人穿着素白的衣裳,往日里她一出现便热热闹闹的场景似乎褪了颜色,与这阴雨绵绵的背景一道黯淡下来。

    “荀儿,回来了?”

    萧荀点点头,寻了个地方坐下,“我去问了昔日江湖上的朋友,大概弄清了乌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妃手一抖,搁下笔,亦坐了下来,道:“出了什么事了?”

    萧荀略略说了向碎玉和他的老对头一同堕崖之事,又道:“我那朋友说,当日金铃和银锁一同也在山上。”

    “后来呢?”

    “她二人困在山巅,再也没出现过。”

    不料王妃一喜,道:“许是她二人……一同离开了呢?”

    萧荀摇摇头,低声道:“他们那天都会在山上,是应辋川君所请,一道诛杀魔教教主与少主。金铃唯一的任务,便是杀了……杀了银锁……”

    “不,不可能的……金铃不会杀银锁的……”

    “娘?”萧荀见南平王妃面色古怪,追问道,“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南平王妃摇摇头,道:“我知道金铃不会杀银锁的。”

    萧荀道:“可她二人再也没从山巅下来,那山巅四周都是悬崖绝壁,若是金铃不会杀银锁,那便是银锁杀了金铃。”

    “不,不会的,银锁也不会杀金铃。”

    “娘?”

    南平王妃脸上犹带着一丝希冀,道:“说不定她二人有什么法子瞒天过海,逃出生天,已经去了别处。”

    萧荀只得道:“或许如此,她二人武功如此之高,也许悄悄从山上下去,离开乌山了。也许避过了风头,她们会来看娘的,娘,你身体好些了吗?”

    南平王妃道:“好多了,今晚陪我喝两杯。”

    萧荀伸出两个指头,肃然道:“说好了两杯,多一杯我也不喝。”

    当晚南平王妃喝醉,醉后又笑又哭,一会儿唤“阿郎”,一会儿唤“金铃”,萧荀无语以对,唯有让春姐好生看护。

    江陵离襄阳委实很近,自四川已失,襄阳就有颇多动作,但近来动静越来越大,边境骚动,上面却迟迟不给萧荀任务,萧荀好几次求见萧绎,都吃了闭门羹,慢慢他也明白他自己受人忌惮,竟给人挂了个虚衔。若他仍是建业城中的纨绔少年,此番一定是要大闹一场的,可家中连番遭变,他连闹的心情也欠奉,当下转身回家,每日在花园中打拳练武,南平王妃嫌弃他他也不走。

    自那日南平王妃喝得烂醉之后,竟渐渐变得好酒,隔三差五便醉上一场,萧荀发现之后总是拦着,却常常给她寻到疏忽。不得已,萧荀严令家中禁酒,凡帮王妃买酒者家法伺候,王妃嗜酒的症状才稍稍缓解。

    他每日上午都要出城骑马,一日和往常一样骑马出城,遇到一伙盗贼劫道,将他团团围住,细听口音却不像是周边的人,过招之后才觉颇为棘手,正僵持之时,一辆旧马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众贼显然都是狠角色,当下有人便扒车攻击车夫,萧荀不及阻拦,蓦地眼前一花,那贼倒着飞下车,带起了一蓬血雾。

    马车转眼已到了面前,车上忽地伸出一根铁杖,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只觉身躯一轻,给人一杖挑起甩到了车顶,那车继续往前冲,正捉着萧荀坐骑的人四散奔逃,车夫一把抓住缰绳,凭着蛮力就把那马扯着与车一同奔跑。

    萧荀回过头去,那伙贼还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嘿嘿一笑,道:“前辈,多谢你救命之恩。”

    他这话是对车夫说的,那车夫哈哈一笑,挥了挥手。萧荀细看那只手,只见色泽黝黑,隐隐泛着青光,不似活物,倒似铜铁之类的东西。他翻身下了车顶,道:“前辈若不嫌弃,可到我家坐坐,我有重谢。”

    那车夫一身黑衣,头上带着个兜帽,上半张脸都隐在兜帽之中,闻言笑道:“不用你谢,只是我渴了,去你家讨杯水喝!”

    至南平王府后,车里伸出一根铁杖,挑开了帘子,车里那人跳出来,只以铁杖撑着身体,对萧荀笑道:“金大帅,好久不见。”

    “向师父?你……你还活着?你怎地没回乌山?”

    “说来话长,你跟我走吧。”

    萧荀愣道:“走?我现下是车骑将军,怎能随便走?走到哪里去?”

    向碎玉摇摇头,道:“你怎么对梁皇,梁皇如何对你?令堂……还好吗?”

    萧荀一听与南平王妃有关,便知非同小可,立刻道:“好,我走。全听向师父调度。”

    向碎玉点点头,命他收拾细软,轻装出行。自搬来江陵后,南平王府里就没有多少家将佣人。萧荀将人全部召集起来,想回家的便给钱打发了,想跟着他的都已是王府多年老臣,最后不过只剩下了春姐、成竹、仲声与常狩之四人。行李亦只装了两车,萧荀自己不过一把刀、一身衣、一张弓、几卷书,傍晚就已启程了。三辆马车启程,萧荀不问去哪,半夜里扎营时众人轮流守夜,轮到他时,他借故撒尿,悄声离开了。

    猫着腰走出半里地,他松了口气,刚刚直起身,忽觉颈后生风,尚不及反应,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陆亢龙笑道:“我就说他要跑回去,但是你跟来干什么?你又不能帮我抬人。”

    向碎玉哼道:“我怕你出手不知轻重,打死了他,明日怎么向王妃交代?”

    萧荀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傍晚,众家将见少主公出了意外,都要和向碎玉讨个说法,向碎玉只道:“为报昔日之恩,我今日定要带王妃离开,哪个不肯,放马过来。”

    王妃问道:“向师父,可是……可是江陵不保?”

    向碎玉只道:“我也只有这点能耐了,王妃,莫要为难我。”

    王妃低头垂泪,心知向碎玉全是为了金铃,才来带她离开。江陵风雨飘摇,北边那个庞大强盛的帝国一直如一个巨大的阴影压着江陵,这一刻来了,众人居然都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向东,到了汉水边的一个小港口,转而上船,逆流而上,自旬阳下船,穿子午谷而过,没十天就到了长安城郊。向碎玉解了萧荀身上的针封,他才得以活动自如,知自己已在长安,叹气道:“向师父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向碎玉淡淡道:“萧绎昨晚烧了自己的藏书阁,已驾崩归天了。”

    “什么……”

    “萧察踞江陵称帝,王僧辩与陈霸先立萧方智为帝。你还回去吗?”

    “这么快……?”

    向碎玉叹气道:“歇几天吧,你被我针封多日,血行不畅,贸然运功,会有损伤。”

    陆亢龙推着向碎玉离开了,萧荀站起来又坐下,喃喃道:“我还能干什么呢?我干过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萧荀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几天,有时喝得烂醉和人在街头打架,有时在渭河畔一坐就是一天。今日又和人干了一架,最后也忘了输赢,总之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给人拍醒过来,睁眼见是一中年男子,脸型瘦削,面皮黝黑,眉目间带着一股狠辣之气,如今却颇为关切地看着他,轻声唤道:“金大帅?金大帅?”

    萧荀心想:异国他乡,怎地还有人识得我?

    “金大帅,你还记得我吗?”

    萧荀努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面前这人的面目,狐疑道:“独孤……独孤兄?你……你怎地在此,莫不是你投靠、投靠西魏了?”

    独孤寿成呵呵笑道:“唉,说什么投靠?那姓高的瘸子将我一家老小都用油烹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萧荀倒抽一口凉气,倒是独孤寿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现在在河内公手下做事,此番回长安来述职,竟然在路边见到了你,不能不说是缘分,本该喝一杯,不过老兄你这模样,还是别喝了。”

    萧荀干笑道:“我这么落魄,若是还清醒着,定要绕着你走。”

    “人生在世,若无三起三落,拿什么跟人吹牛呢?你怎地到了长安?是暂住,还是长留?”

    “朋友帮忙,助我逃难到此,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了。我也不知下一步去哪……”

    “金大帅可有差事?”

    萧荀不想自己显得游手好闲,含糊地说有个差事。独孤寿成却道:“若是什么出力气的傻活,就不要做了,金大帅是个英雄,怎可和贩夫走卒一般生活?随我走,我将你引荐给河内公,他慧眼识人,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他就要来拉萧荀,萧荀愣了一愣,道:“这么急?不行,我得回家想想……独孤兄,你住在何处?”

    “我住清平坊西北第三间,大门上了红漆,你想明白了,不论应不应,可都要回我一句。”

    “是,是,我还欠你一顿酒呢。”

    独孤寿成哈哈大笑,“是,你还欠我一顿酒呢!”

    他想起家里还有个老母亲,拜别独孤寿成,急急忙忙跑回去一看,王妃仍是在院中画画,瞧了他一眼,奇道:“荀儿,急急忙忙的是干什么?又一身酒气,你还好意思说我?”

    “没事,没事。”萧荀摇摇头,慢慢转身走了出去,他经过前厅,听见前门有响动,俄而门口进来一个美貌的妇人,约莫四十多岁,一身翠绿的衣裳,走起路来婷婷袅袅,煞是好看。

    他揉了揉眼睛,“阁下何人?不是走错了吧?仲声,这是谁?”

    那妇人扑哧一笑,道:“我是你……你姑姥姥,对,没错,姑姥姥,快叫一声来听听。”

    “姑姥姥?”

    “哎,乖孩子,赏你一颗糖。”她身子一荡,萧荀只感觉有一条绿影从自己面前晃过,手里还真的多了一颗糖。

    仲声抄手在旁看着,那女子笑道:“左右无事,陪我去见你娘吧。”

    “我怎地没听娘说她在长安有亲戚?”

    “姑姥姥难道是凭空跳出来的吗?”她自顾自地转过个弯,好像对这家里已十分熟悉,王妃在水塘另一边的阴处伸手招呼道:“小姑姑!你怎地把荀儿也拐来了?”

    萧荀这姑姥姥忽地腾空而起,凌空越过这不算窄的水面,落在了王妃身旁。她伸手掀开旁边那瓜形果盘的盖子,往里一望,俄而失望地叫道:“糖呢!是不是都叫那小混蛋摸走了?!”

    萧荀忽地笑起来,道:“家里钱还够用吗?娘,我出去谋一份差事。”

    王妃道:“你还懂得出去谋个差事?别是杀人越货的江湖勾当吧?”

    萧荀摇摇头,道:“不是不是,从前一个朋友,在河内公手下做事,可以帮我一个忙。只是你……”

    王妃叹气道:“我已经不想再看死人了,你忙你的去,莫要管我这老太婆。我还有小姑姑,可不像你,连个靠山都没。”

    萧荀转身出门去了。

    自元帝萧绎死后,王僧辩与陈霸先在建业立新帝萧方智,西魏在江陵立萧察,北齐在鄂州立萧庄,江南纷争不断,民生凋敝。大丞相宇文泰戎马一生,病逝家中,大权由其侄宇文护总揽。萧荀住在长安,颇受影响,其主河内公独孤信与柱国大将军赵贵密谋诛护,事发后,独孤信免官,萧荀也颇受影响。

    过不了几日,宇文护始终对独孤信放心不下,逼迫他自杀,独孤信在家中自尽,家臣四散,萧荀又没了工作。

    北齐意欲吞并南梁,陈霸先取梁主而代之,新朝建立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萧荀这样的人耳朵里。

    他撑起伞走出了酒肆,心想不知陈七寸选好卖命之人没。回家见向碎玉与陆亢龙来访,他便洗手切鱼,招待客人,席上话题大半围绕南朝新主。

    萧荀讲了陈七寸的事,陆亢龙呵呵笑道:“这老不死的还在海上跑船,没见替谁卖命。唉,若是天下太平,谁想去拼命?”

    萧荀喃喃道:“天下当真太平吗?天下已分了这样久,何时才能合而为一呢?”

    向碎玉微微一笑,缓缓道明来意,萧荀方知向碎玉为陈留郡公府中幕僚,为着生计,他当即接受招募,加入陈留郡公帐下,不久,又招揽了独孤寿成,两人因勇武过人,后做了武将,随陈留郡公多次征讨北齐,独孤寿成身负血债,打起仗来奋不顾身,屡建奇功,终于第一个踏上洛阳城头,可惜他的仇人早已在十年前就死了。

    南平王妃病逝于一个平静的冬天,下葬前一天,萧荀见到一个他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他见到了金铃。

    金铃朝他笑了笑,他不禁揉了揉眼睛,上前一步,抓着金铃的肩膀,又这拍拍,那拍拍,不料手被人打开了。

    “金大帅,摸够了没?”

    他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方才打他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银锁。

    “金铃、金铃,你没死?”

    金铃摇摇头,浅笑道:“命太硬,阎王殿不收,只好活过来了。”

    “娘说的竟是真的……她……天地之间,只怕光她一个信你没死、我、我去告诉……”

    “义兄,留步,我本没打算告诉别人。”

    “可你怎地,你怎地还是那副模样?你怎地,半点不见老?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我那大女儿你见过吗?眼睛长得竟有些像她,你说奇怪不奇怪?”他指的却是银锁。

    金铃温声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你娶了一个胡女,生了一群小胡儿。”

    她说着,反手握住银锁的手。

    “对了,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银锁取笑道:“金大帅还跟个小孩一样。”

    萧荀蓦地红了眼眶,道:“娘临终前……临终前跟我说,你就是那当年的小铃铛,你是我亲妹妹……怪不得,我总觉得我那小女儿长得像你小时候……”

    金铃指指银锁,道:“我见过,她也说长得像我。”

    萧荀奇道:“咦?你二人早早见过吗?”

    银锁从金铃背后探出个头来,“是,早就见过,比想象的早得多。那时她还叫小铃铛呢,我有一天一想,小铃铛不就是你和王妃私下里念叨的小郡主?我这么神机妙算,我一早就知道了。”

    金铃笑得眉眼弯弯,戳着银锁的鼻子道:“是,你最厉害了,快给我娘磕个头。”

    银锁盈盈拜倒,低声道:“娘,日后金铃就由我一个人照顾,纵使你今日仙去,天地间也总有两个人永永远远记得你的恩情……”

    萧荀听出些端倪来,望了金铃一眼,金铃见他眼色,缓缓点头。萧荀长长嘘了口气,叹道:“原来如此,果真如此……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留郡公后因功封隋国公,病逝后由其子杨坚世袭爵位,这位小隋国公将女儿嫁给宇文家的小皇帝,最后接受禅让,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在这之后八年,韩擒虎撬开朱雀门,俘虏陈后主,天下终归一人之手。

    萧荀再一次回到了建业,此处已然人事两非,王府早已成了别人宅邸,那眼硫磺泉也堵住了,只有那家“一人一口”仍开得兴亡,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做饭的人早已换了一个。他在城中住了一段时间,竟然先后碰到了许多老相识,许笑寒八十多岁了,身手仍然很好,但那“大侠”的称号已让给了后来人。

    是个叫李图远的年轻人,听说他剑法惊人,又颇能服众,不过四十,已是武林盟主,大家都说可惜江南武林人才凋零,许多天才早早就死了,否则若是当年的金铃郡主能教出一个徒弟,兴许还能压他一头。

    建业城中时时能见到一些穿着白衣束红腰带的人,他们来去如风,遍布各地,就因为这些人,他这几日常常想起那个总与金铃同出同入的小胡奴来,掐指一算,这已过去了四十年。他自己马上要活过七十岁了,最小的儿子都已和他当年一样大。

    他回去的路上借宿一座小庙里,第二日上路之时,昨日接待他的小沙弥递了一封信来,说是师父给他的,他颇感奇怪,拆信来看,信上只言昔日旧友,相见是缘,不胜唏嘘。萧荀急急冲入大雄宝殿之中,周围和尚诵经之声不断,香烛燃烧的气息之中,嘤然成一种神秘安详的气氛。灰衣僧众中间坐着一个胖和尚法相庄严,听到萧荀凌乱的脚步,抬头睁眼,微微挥手,冲萧荀一笑,重又低下头去,好像刚才那一笑只不过是萧荀的错觉。

    天下一统,方兴未艾,陆亢龙与向碎玉以年老体弱,告老还乡。

    曲破星早已去云游天下,不知所踪,大约在哪个深山老林里羽化登仙了,神仙谷谷主早已换成了喻黛子。两人计划着去神仙谷外说说好话,让喻黛子再把他二人的名字写进神仙谷的名册里,不料还没启程,便有人在外敲门。

    开门一开,竟是许期。

    “二位师伯,师父请二位去凉州城一叙。二师伯还赶得动车吗?”

    陆亢龙笑道:“老夫不过八十岁,竟让你这等后生小瞧了,我就赶个车给你看!”

    他那辆破车前的马都不知换了几茬,车身居然还结结实实,三人坐上了马车,离开长安,一路西去,经岐州至凉州。

    喻黛子已在城门口候着他们,见了他三人,一语不发,跳上了车,对陆亢龙道:“二师兄,神仙谷。”

    马车行二日入谷,谷中跑着几个小孩,远远看见了谷口有人,纷纷跑往山房处,几只黄狗冲出来,冲着众人汪个不停,许期笑着赶开他们,道:“我去通知几位太师叔。两位师伯,小侄告退了。”

    许期大步一踏便是一丈,只一会儿就剩小小一点,陆亢龙颇为欣慰,推着轮椅随着喻黛子往前走去。

    这条小路环谷一周,又是一个春天,谷中繁花似锦,从这边的小山头上,能看到风把缤纷花叶吹到对面长长的山坡上去。

    对面似是有人,两个白衣人在坡地之上的树林里来回穿梭,像是在过招,看那身手矫健,多半又不是两位师叔。可若说是谷中下一代弟子,功夫又委实高了些。

    两人眯着眼睛看了好久,忽见那两人穿出了树林,招式已不像是过招,倒像是在打闹。

    只是其中一人红颜白发,叫陆亢龙吃了一惊。

    向碎玉心知有异,但他眼睛已不太好,遂拉着陆亢龙道:“陆亢龙,是谁啊?”

    他没等到答案,却觉得陆亢龙忽然加速,推着他往前不停地跑。

    “喂喂!喂!你失心疯了?!”

    陆亢龙道:“近一些你才看得清,你就不能安静些?”

    向碎玉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对面那两人。

    他二人靠得进了,向碎玉终于看清楚那白衣黑发的少女,长得与金铃一模一样,而坐在她身后,双手环在她腰上的白发少女,竟然是银锁。

    金铃眯着眼睛靠在银锁怀中,过了一会儿又扭过去软软地趴着。

    她嘴角一直挂着温柔而满足的微笑。向碎玉忆起许多陈年旧事,那里面任何一片里,金铃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笑容。

    银锁一手揽着金铃腰身,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金铃格格笑起来,忽地在银锁脸上啄了一下。

    向碎玉懊恼地啐了一声,扭开头去。陆亢龙连笑数声,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们西域的好女儿,断断不可能屈居汉人身下,今日眼见为实,板上钉钉,大师兄,你死心了吧?”

    “你——!”向碎玉霍地站起身,站得颤颤巍巍,举起拐杖便要打,忽地一愣,俄而拐杖一指,笑道:“你再好好看看?”

    陆亢龙转身望去,但见攻守之势赫然逆转,银锁那一头白发铺在绿草之上,正要起身,金铃霸道地将她按住,低头吻在她嘴唇上。

    向碎玉一顿拐杖,道:“这两人在谷里……天天这样,就没人管管?”

    喻黛子奇道:“宁拆三座庙,不毁一段缘,我管这闲事做什么?”

    陆亢龙倒是摸着胡子陷入沉思,忽见银锁推推金铃,说了句话,两人站起身,竟往他们这边走过来。她二人走到近跟前,银锁一抬头便与向碎玉四目相对。

    过了这许多年,向碎玉积威犹在,银锁吓得急忙松手,却叫金铃察觉,反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中。

    “师父……我们……”金铃不露声色地把银锁往背后塞了塞,“事到如今,你还逼我杀她么?”

    向碎玉哼道:“我当初叫你去杀她,你不也没听吗?瞒了我这么多年,竟也没说来报个平安,还联合这么多人一道诓我这个老头子。”

    金铃却道:“不,我听了的,师父的话我怎会不听呢?我一剑刺进她心口,也刺了自己一剑。我不会再让人伤她了。”

    喻黛子续道:“师兄不是以为你自己头发胡子都白了,你的宝贝徒弟还会是当年的模样吧?”

    向碎玉愕然道:“是啊,怎么回事?难道她二人已非活人,只是一缕游魂吗?”

    喻黛子并不答话,只是将腰中长剑拔出来,两人本以为会看到那把寒如秋水的宝剑,结果却见那剑身黯淡无光,像是其中精魄已经走了一般。

    喻黛子叹道:“仙人以鲛心铸剑,刺心而受长生。长生之剑,咒人永生。她二人已出人间界,不应再插手天下大势,自然也不会回去做什么乌山少主、影月右使。二位师兄,这都是师父的命令。”

    向碎玉垂首不语,倒是陆亢龙已将银锁扛上肩头,笑问道:“瞧你过得还不错,想来以前天天抱怨大师姐欺负你,也不是真的了?”

    银锁抿嘴笑道:“当心你的老骨头散架了。大师姐好得很,后来都是我仗着她宠我而肆意妄为,你是不是错怪了她几十年?”

    陆亢龙迈开步子往旁边走去,轻轻拍了拍她,道:“没有,此事并不是你二人之错,乃是我和大师兄的错。我和他每每想到这件事,便要打一架。唉,我明知此事我也有错,也仍是忍不住要揍他……”

    “他想必也是如此……”

    “这么说来,你当初去上庸渡情劫,当真是碰到金铃了?啊哟……!”

    银锁道:“怎么了?莫不是闪了腰?快放我下来……”

    陆亢龙哈哈大笑,道:“我怎地忘了?我怎地忘了?我把你从上庸找回来的时候,你一直喊着叫人救你,当时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如今想来,可不就是‘金铃’二字?”

    陆亢龙继续往前走,银锁细细地问他教中境况,昔年伙伴大多娶妻生子,成了一番事业,或生或死,千般人生写过了大半页。

    这些人,终将离她而去。

    向碎玉抬起头来,纵然已是满脸皱纹,他的脊背仍是挺得直直的,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也修得整整齐齐,双眼暗含精光,扫过金铃脸上时,仍叫她感受到压迫。

    “……如此说来,这胡儿,便是上庸城里那个胡儿了?你倒是长情……唉,用情易深,半点没说错。”

    金铃却道:“师父可还记得我六岁那年捡上山来的小胡儿?”

    向碎玉一愣,道:“便是那个龙三?”

    金铃笑道:“是她。”

    向碎玉愕然,望向别处,好半天才道:“唉,天意使然,我倒成了恶人……她对你可好?”

    金铃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来,更显得明丽动人,像是新雨后的桃花一般。

    “师父觉得呢?”

    向碎玉哼道:“值得你去殉情,想来是很好的……你母亲……你义母……”

    金铃拱手道:“娘临终前跟义兄说过了。”

    “哦,省我一番口舌。你爹当初将你送到山上,我答应他保你永远平安健康,没想到终是误打误撞地实现了……我生平唯一一件憾事也了了,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师父,弟子不肖,以前多次欺骗师父……”

    向碎玉忽地笑出来,道:“肖,怎么不肖?从前我也经常干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事,将我爹和我那些哥哥姐姐骗得团团转,自己在后面捞好处,你像我得紧,无怪乎人人都说你像我。”

    金铃推着向碎玉往前走,向碎玉絮絮叨叨地讲着她走之后的事情,讲向氏坞壁改姓了王,讲他们为天下统一四处奔波,讲陆亢龙多想念银锁,讲一切金铃曾经认识过的人。

    “陆亢龙手下那个魔教,消息还是那么灵通。近来我总怕有人找我,我们两个赋闲在家,若是有人找我,多半是报丧,老人越死越少……幸好陆亢龙那混蛋命还硬着。”

    白云苍狗,与她有关系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老去,最后只剩下银锁,还与她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她忽地庆幸起当初没有一时冲动一死了之,否则剩她一人面对滚滚时光洪流,多半已吓得哭起来了。

    她想到此处,便往后望去,银锁和陆亢龙的背影只剩了一个点。向碎玉察觉到她的动作,笑道:“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已开始想她了?”

    “……嗯。”

    “回去吧。”

    金铃停下来,把轮椅转了半圈,问道:“师父要在这里住几天?”

    “不知道,怎么?有了婆娘便不要师父,想赶我走么?”

    金铃笑着摇头,道:“我们也要离开神仙谷了。”

    “为何要走?”

    金铃笑道:“太师父说要我把神仙谷传下去,把我扣在谷里背了几十年的书,今天全都背完了,当然也该离开了。”

    “之后去哪?”

    “银锁欠了朋友一个大人情,要去替她照顾后人。”

    “在什么地方?”

    金铃眺望着祁连雪顶,道:“昆仑山一万八千八百个山脚之一,我也不知道在哪。”

    “还有呢?”

    “到处看一看,我去了一次……昆仑以西的极西之地,美极了。”

    “‘永恒阳光海岸’?”

    金铃奇道:“多年前的旧事,师父竟还记得?我现在是‘观者’。”

    “观者?”

    “只观察,不插手。”

    向碎玉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温暖的阳光像一双温柔的手一样,在他脸上拂过,叹息一声,道:“替我……到处去看一看。”

    “师父还硬朗着,何不趁机到处转转?”

    向碎玉想了想,点头道:“说得不错,就叫陆亢龙赶车。”

    风从祁连雪顶上俯冲下来,从它脚下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谷里吹过,又悠悠地往南方去了,它将掠过成片的山峰和山谷,吹过温暖湿润的海面,汇入极地的暴风雪里,推着飞鸟的翅膀回到极北之地,然后不知何时,又会吹回这山谷之中。

    金铃回头望去,见银锁在陆亢龙肩上冲她招手,笑容甜得像是化不开的蜂蜜。

    她忽地脸红起来,弯下身,凑在向碎玉耳边,低声问道:“师父……我有一件事,这许多年也没有想清楚过。”

    “什么事?”

    “这焚心诀和冰心凝神,师父和二师叔练着当真没有问题?”

    向碎玉奇道:“能有什么问题?”

    金铃道:“我见了银锁,一身养气的功夫便像是白练了,只一眼就生出万千思绪,全归到她一人身上。”

    向碎玉道:“有这样的事?定然是因为你刚开始练冰心凝神,就碰上了那小混蛋,在你心上早早留下了一个破绽。定是如此,我没早早将她送走,真是失策,否则不至于……唉,天意,天意……”

    金铃抬起眼来浅浅一笑,招了招手,银锁从陆亢龙肩上跳下,迎着风中片片红叶,朝她飞奔而来。

    (全文完)

    (感谢所有购买本书的小伙伴,请继续支持正版,远离盗文,支持阿黄黄。)

本站推荐:绝世邪神快穿之花式逆袭男神方案仙帝归来星辰变拒嫁豪门:少奶奶99次出逃执掌风云逆天邪神正义的使命神武帝皇民调局异闻录之勉传

银锁金铃记gl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69书吧只为原作者黄连苦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黄连苦寒并收藏银锁金铃记gl最新章节